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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牌

  五月的风吹开了花朵绽放,街道上随处可见都是水渍,天空澄湛的像是刚刚被水洗过一番,柏安市昨天才下完一场大雨。

  在柏安市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卢霜的治疗室独树一帜占据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

  和别的心理咨询室不同,单从外观上看过去,卢霜这里更像是大隐隐于市的清幽茶馆,只有过了咨询台真正进入咨询室内里,才能感受到一丝治疗室的感觉。

  她始终认为,人间烟火气是治疗所有心理疾病最好的良药。

  人的胸口左侧,肋骨下方藏着的那颗心脏,日夜不停地跳动着,所经历的世事万千,千人千面地生出些许不同的感慨来。

  有人沉沦在内走不出来,亦有人没心没肺逍遥过活,说到底,心理这东西,具有极强的个体差异性。

  卢霜坐在诊疗室里,今天这位前来咨询的顾客格外难缠。

  女孩抓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松开。她年轻极了,看上去不过大学刚毕业又或者还没毕业的样子,哭的涕泪横流,刚刚进来时脸上的妆容精致漂亮,现在她的眼线眼影晕作一团,整个人实在称不上雅观。

  这个叫做张雅的病人之前在感情上受过创伤,没有及时治疗和干预后续得了PTSD,对身边的男性都充满了不信任感,克服了千难万难终于排到了卢霜的号,今天下午大有要聊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卢霜耐心疏导着张雅,轻音乐声淡淡漫在诊疗室里,一旁的加湿器喷洒出水雾。

  卢霜脸上挂着温和又职业化的笑容,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女孩手里,轻声问她:“你还喜欢他吗?”

  张雅闻言狠狠呸了一声,啐道:“谁还喜欢那个王八蛋!”

  “他就是个垃圾!”张雅愤愤道。

  薄薄的镜片后面,卢霜的眼尾向上翘了一下:“那就是了,你自己都说他是垃圾,那为什么还走不出来呢?”

  张雅被她问得愣了一下,难得的,她止住哭声,眼神迷茫。看着面前这位名誉硕果累累的心理咨询师,她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意思。

  面前的女人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白大褂,胸口的地方插着一支水晶状的素净圆珠笔,她将长发束成低低的马尾,垂在脑后,五官秀气,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室内工作,整个人的肤色显得比常人更加白皙。

  胸口处的照片下面,是这位心理咨询师的名字【卢霜】。

  张雅只知道这家咨询中心是近期最火爆的一家咨询室,和网红打卡点不同,只要来过卢霜这里的人,都说自己能收获很多东西。

  这也才是张雅花费那么大气力排队的根源。

  张雅声音低了下去,嗫嚅道:“可是他以前对我真的很好,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横插一脚,我们真的会很幸福的。”

  张雅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卢霜的思维从中抽离出来。

  她在胸中叹了口气,其实张雅这样的女孩子是最不值当的,他们经常会在一些已经过去的人和事身上找影子。他们会怀念以前人的好,总是想着如果他当时,如果我当时。

  她们总是忘记了,时间每时每刻都在向前走,自己在变,身边的人也在变,改变围绕在每个人身边,不变才是不正常的。

  等卢霜把张雅送出门的时候,天色将将要擦黑,天边的晚霞映着最后一点霞光,被衬得火红。

  她取下眼镜,站在门口,心理咨询师这份工作哪里都好,只是每天都要接收不同人的不同情绪,他们付完钱倒完情绪的垃圾就离开了,自己却还需要花一些时间来把这些情愫消化。

  不知道是不是卢霜的错觉,从张雅离开后,心口就一直堵着一块,不上不下,很是膈应人。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想,果然还是修炼不到位。

  卢霜和前台的姑娘打了个招呼,示意她没事就可以下班了,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坐回转椅上,将张雅的病例填写完成后,在病历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摁开了桌台上的香薰机,细腻的水雾伴着淡淡的茉莉清茶香气喷洒而出。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卢霜额头前的刘海长长了些,她睫毛很长,微微翕阖着的睫毛搭在眼眶下面。白大褂上面的那张照片要更年轻一些,眼中也多了一丝活力。

  今天帮张雅疏导情绪花了她太多心思,左右现下没人,又是十分安全的环境,她放任自己随着意识流入了浅眠中。

  说来奇怪,有些记忆从来不会去想,却又会在不自觉的时候,从意识的浅表浮现出来,不知意欲何为。

  卢霜梦见了自己之前在附中读书的一个片段。

  她成绩很好,但是只有自己知道,那样的成绩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学神”,她拿到手里的每一分分数都伴随着夜以继日的挑灯夜战。

  卢霜自诩不是一个天资聪慧的人,在附中这样一个竞争压力巨大的地方,她付出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多。

  梦境随着时间的转移,总会带上主人的主观意志和想法,与事实偏颇。

  卢霜梦见自己已经做到了努力的极致,却还是没能卫冕住自己的第一名。那天成绩公布,她坐在教室里,心思全然落在面前的习题上。

  她很清楚,学习这件事情不可能有永远的第一,有成绩波动,在附中才是正常的。

  那天“天梯”面前人头攒动,周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脑海里猛地闪过一道身影,卢霜皱了下眉,强迫自己从梦境里抽离。

  耳边声音不断,她看了下时间,早就该下班的前台小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和人起了冲突。双方都尝试压住声音,音波却依旧我行我素,顺着走廊,传到她的耳朵里。

  卢霜从桌上拿起眼镜,她关了加湿器,拿起办公室里直通咨询台的座机电话。

  电话那头的前台有些着急,声音里不自觉染上哭腔:“卢医生,这个人没有预约,他说什么都要进来找你。”

  卢霜非常不喜欢在私人时间接待病人,特别是没有预约就想来硬闯咨询室的病人,这往往代表着他们的人格里带着偏执和轻微的以自我为中心倾向。

  不管哪一类,都是卢霜很头疼的类型。

  不听劝,自主意识过强,这样的患者,在心理干预中会存在很大的风险,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类患者咨询后的效果也并不如人意。

  她正欲开口,电话那头不知怎么换了人,黑胶磁带里的嗓音裹挟着痞气,听上去坏极了:“卢医生,老相识一场,不出来见个面你觉得合适吗?”

  像是知道卢霜想要说什么一样,男人抢在她之前,补充道:“我知道你在里面,要么我自己进来,要么……”

  他无声勾起唇角,手指在眉骨上轻轻压了一下。

  卢霜叹了口气,不再为难前台的咨询,只说道:“让他进来吧,2201诊室。”

  卢霜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在心里建树了一百种再次见面的场景,如果给她一些时间,她甚至能整理好自己所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可惜天公不作美。

  十分钟后,卢霜面无表情地打开了2201诊室的门。

  男人坐在里面,听见声响,只淡淡瞭了下眼皮,看见来人是卢霜,身上聚起的紧绷又散了去。

  鼻梁上的黑框平光镜给他从上至下包裹了一层人皮,只有卢霜知道,那双会骗人的珀色眼睛下面,是怎样一颗残忍又恶毒的心。

  他和几年前大抵没怎么变,只是眉骨上,多了一道细小的疤,从中间一刀斩下,横在中央,原本就痞气的脸庞上,现在更邪的像个地痞流氓。

  卢霜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依靠着门,只叫了声:“陆池琛。”

  被她叫做陆池琛的男人抬起眼来,邪气地眯起双眼,在面前的人身上打量。

  卢霜放在口袋里的双手握得死紧,她一只手上握着手机,上面是进来前就打在屏幕上的110,要是陆池琛敢在这里对她做什么,她第一时间就会报警。

  片刻后,陆池琛像是看够了一般,露出一个毫无负担的笑。

  他站起身来,走到卢霜面前,手指在她白大褂上面的照片那处摩挲了下,自嘲道:“卢霜,好久不见。”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音色是世间绝无二人的独特,在高中的时候,陆池琛凭借着这张好脸和这把嗓音,俘获了不知道多少花季少女的心思。

  卢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认识那么久,卢霜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读不懂面前的男人了。

  “你有什么事吗?”卢霜语气毫无波澜,面对站在眼前的男人,她眼神里冷了下去。

  陆池琛摇了摇手机:“我预约了卢医生明天一整天的咨询时间,可是时间不等人,不知道卢医生能不能提前照顾下我这个病患。”

  “预约费按照市价的五倍补偿。”

  卢霜嘴角上扬,果然像陆池琛这样的人,不论过去多久,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都是不会变的。

  她很清楚今天陆池琛来这里自然不可能被自己随便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愿意出五倍的咨询费,卢霜并不介意多赚一点。

  虽然她现在也不在乎那点钱。

  说是治疗,卢霜做好了所有的工序,她打印出事先告知,在末尾处有个签字的地方,陆池琛想也没想,冲卢霜伸出手:“劳驾借支笔。”

  卢霜下巴一挑,眼神示意他桌上就有碳素笔,谁知陆池琛要笑不笑地盯着她胸前,卢霜闭上眼睛,拎起插在口袋上的圆珠笔扔在桌上。

  笔身滚落,发出“嗒啦”的轻响。

  陆池琛丝毫不在意对方恶劣的态度,拿起圆珠笔,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印证了那句字如其人的话一般,陆池琛的字像他的人一样,给人极具压迫感,张扬又潇洒。修长的手指捏住水晶状的笔身,指骨根根分明,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霸道。

  卢霜做好了被陆池琛刁难的打算,却未曾想,整整三个小时,他安静听话,俨然一副来看咨询心理问题的样子。

  他眼神注视着挂在治疗室后面的钟表,时间一到,他即刻止住话音,情绪抽离的比心理咨询师本人都还要快。

  卢霜余光一扫,时间刚巧停在【3:00:00】的地方,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陆池琛站起身来,他把那支全程被他握在掌心中央把玩的水晶状圆珠笔轻轻地放回桌面,看着卢霜的眼睛,笑道:“卢医生,今天谢谢。”

  卢霜收回圆珠笔,眼神又一次看到他在知情同意书上签的字,只道:“没事。”

  陆池琛没要咨询室的公用账户,他点开支付宝,输入了卢霜换过的私人手机号码。

  输完,两人皆是一顿。陆池琛的手指堪堪悬在屏幕上,半晌过后,似是无奈,他带着自嘲地笑了笑,把框里的数字全部删了。

  他马上输了一串新的号码,把咨询费连带着凑了个整,打去卢霜私人账户上。

  陆池琛转过身去,只留下背影,他冲卢霜摇了摇手,笑道:“卢医生,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要来找你。”

  卢霜在陆池琛背过身去的时候,在辞别五年后的今天,头一次敢正视陆池琛。

  他的身材比几年前又好了许多,很多这个年龄的人身上总是会有赘肉,陆池琛浑身上下每一丝肌肉都长在了最适合他的地方。

  他腰肢劲干却不瘦弱,丝毫不会给人造成视觉的猛烈冲击。

  陆池琛给人带来的那种压迫,更深的源于他的气场和气质,褪去了年少时候的浮躁和佯装的温柔,他骨子里的沉稳露出表面,愈发勾人魂魄。

  唯一能称的上视觉冲击的,还是要属他那张脸。

  岁月从不败“美人”,更是从未懈怠过陆池琛,他有一双不甚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下压时,不怒自威;眼尾轻轻上挑半分,总给人一种他在与说话人暧昧的错觉。

  狠厉与暧昧在他身上毫不冲突,杂糅成了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只一眼就无法让人抛之脑后的魅力。

  他喉结正中间有粒黑色的小痣,每次喉结滑动,那粒小痣便随着一起波动,随随便便都能撩人于无形。

  卢霜一回神,不知不觉间,陆池琛像毒药一样,渗入自己脑海里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发觉。

  她收起桌上的圆珠笔,才看到桌面上有一块被人遗落的钢牌。

  钢牌上方有个小洞,上面穿过一根细细的链,钢牌被她拿在手里只很小一块,上面是和刚才在知情同意书上相同的笔迹。

  遒劲有力,潇洒张扬。

  上面只有两个字——

  【卢霜】。

?

物理

  卢霜独自一人驾车,车速被她压得极高,擦边在限速的最边缘。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快极了,情绪有些不受控制。

  分手之后,她很少有这样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刻。

  卢霜一瞟眼就看见了挂在镜子上面的那枚被人遗落的钢牌。和市面上那种劣质的挂件不同,那枚钢牌切割精准,边缘极其锋利。

  她将钢牌举高,阳光的丝丝缕缕打在上面,上面隐隐约约有狼的形状。

  在柏安市,有且仅有这唯一一个和狼有关的地方,卢霜知道只有那一个,虽不想去,但是她必须把属于陆池琛的东西还给他。

  不管是什么,她不会再欠他。

  他们从很早之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互不亏欠,井水不犯河水。

  卢霜踩下刹车,带着L车标的车稳稳停在了基地门口。她望向镜中的自己,如果八年前的那天,他们没有遇见,一切故事的结尾会不会又被改写?

  —八年前—

  卢霜握着笔,再次瞟了眼黑板上的物理题目,垂下头,眼神仔细在做题步骤上移动。

  耳边是窗外传来的吵吵闹闹,今天的附中热闹的有些超出想象。

  八下中旬的风里染上一丝微凉,枝头的树叶泛起黄,卷起边,在风的吹拂下,沙沙响动。

  手里的题目偏生像是在和她作对一样,加之耳畔的吵闹,卢霜原本沉寂的内心夹杂了一丝恼。

  柏安附中,柏安市一所以成绩闻名中外的高中,在这里念书的除了权贵之家外就是将来要保送国内外各大名校的优秀尖子生。

  卢霜没心思去关心别人到底因为什么兴奋,又因为什么而悸动。同样的十五六岁,一模一样的校园,她和他们,更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的世界里,只她一个人。

  题目尴尬的卡住她的思绪,那层和别人的隔膜,被今天尤其热烈的校园气氛轻轻撬开了一个角。

  吹进来一丝清风。

  卢霜抬起头来,班上和她关系还不错的邓书桃走过她身旁,不由分说伸手来拉她,卢霜眼神在窗外的喧嚣和邓书桃牵住自己的手上折返片刻,还是出声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实在想不出来,究竟什么事情竟然能在附中这个学习压力直接重冲破云霄的学校里引起如此大的躁动。

  邓书桃无言地看了卢霜片刻,随即认命地摇了摇头。

  “亲爱的卢学霸,偶尔也打听知道一下学校里的传闻吧,更何况是这种一次能震惊两个学校的传闻。”

  邓书桃把卢霜握在手上的碳素笔从她掌心里抽了出来,笔帽“咔嗒”一声扣在笔身上面。

  她就近坐到卢霜前面的椅子上,双手撑住下巴,俨然一副花痴样。

  卢霜从邓书桃手上接过那支碳素笔,纤细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不由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

  邓书桃轻轻拍开她送到眼前的手指,答非所问地,她问卢霜:“你知道陆池琛吗?”

  卢霜勾唇无声地笑了一笑,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邓书桃。

  她怎么可能知道。

  邓书桃看着微微勾起唇角的卢霜,还是被她震住,甚至忘记了那一瞬要说出口的话语。

  卢霜的长相是那种一定不会引人注目的类型,加之性格的因素,说的更直白一些,就像是水滴汇入江河湖海,她平凡又无奇。

  但只要稍加关注,就会发现卢霜和其他的同龄人是完全不同的。

  五官平凡却精致秀气,一头长发被主人好好的扎成马尾,两簇刘海搭在两侧,尖巧的下巴秀气又带着一丝冷。

  如果问邓书桃最喜欢卢霜五官的哪一个部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眼睛。”

  老话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比起窗户,卢霜的眼睛更像是一面通透的镜,能折射出你想要看到的任何一面。

  邓书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透彻的眼睛,漂亮的有些失真。

  她找回自己的话音,偏头看向热闹的操场,也不知道是说给卢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关于那个人的传闻。

  之所以叫传闻,自然是因为就算是他们,也只能触碰到浅浅的只言片语。

  在柏安市,有两所同样出名的高中,唯一的区别就是一所公立,一所私立。所谓的公立和私立的去别,在他们这样的学生眼中,好像只能用贫富差距去衡量。

  哪怕附中的学生非富即贵,和世深国际部一比都好像是云泥之别。

  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高二上学期的半中央,一个称得上无趣的普通日子里,毫无肇端的平地惊雷直直砸进了附中。

  世深国际部的年级第一陆池琛,转学了。

  转来了附中。

  陆池琛,一个被传言放大虚化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的,没有任何预兆的转学到了附中,这个消息一经传出,谁能不疯?

  卢霜听完,淡淡收回了自己放出窗外的目光,外面的阳光和平常好像没有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好像光斑有那么点儿灼人的意思。

  回过神来,卢霜看向了那道一直被卡住思维的物理题。

  邓书桃确定了大学霸是真的不想去凑热闹,心下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操场上一探究竟,到底陆池琛,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有人说他帅,有人说他谈过的女朋友不计其数,还有人说……

  不过还没等她出教室,偷偷藏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悄悄震动了几下,在落针可闻的空旷教室里,显得突兀又尴尬。

  邓书桃偏过头去,还没看清卢霜脸上的表情,只听她轻笑一声:“没事,就我们两个,没别人知道。”

  说完,卢霜仰了仰头,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颈椎:“我帮你看着,来人了叫你。”

  邓书桃隔空给了卢霜一个飞吻,小鸡啄米似的把脑门整个贴在课桌上,做贼一样把手机拿出来。

  果不其然,校园论坛炸开了锅。

  【草草草草草!!!陆池琛在附中门口居然……】

  后面是一段被楼主贴上去的不到三十秒的视频。

  手机的像素差得很,又因为是偷拍,视频的画质看上去模糊又粗糙。

  画面里的男生单肩背着书包,周围是数不清的看热闹学生,哪怕再是失焦也不难看出男生那一身从头到脚的装束并不便宜。

  陆池琛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下面是一双白色的板鞋,黑色的西装裤衬得他比例极好。

  面前、身后围了不知道多少人,打量的眼神从明目张胆到悄无声息,应有尽有,所有的所有,落在陆池琛眼里,到最后只化作了他眼眸底处的一丁点笑意。

  陆池琛停下脚步,拉了下担在背上的书包,骨节均匀的手指推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面前的女生,他毫无预兆地往左边迈出半步。

  随后兀自向前走去,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视频最后戛然而止,只听得见周边众人的议论纷纷,徒留了地上飘过去的落叶和站在画面镜头里角落边的女生。

  陆池琛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融进了画面里,定格在校园画卷的正中央。

  女生手上的东西被主人捏的变了形,她勾起唇,手上动作不停,将变形的礼物随手扔进垃圾箱里,目光死死锁住走向远处的陆池琛,透露出的目光里闪跳着火花。

  手机脱离掌控,摔到地面上,邓书桃被惊了一瞬,轻声嘟囔了句。

  手机被收进口袋的一刹那,她还是觉得自己刚才捏着手机的手自上而下窜着一股麻意。

  卢霜听见动静,回头看她一眼,有些狐疑。

  邓书桃燃烧着的八卦之心攀爬到了顶点,她跑到卢霜面前,回头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教室里没有任何人,出声道:“陆池琛上来就把校花给拒了。”

  她“啧啧”两声,接着道:“你是没看见隗梓楠吃瘪那表情,简直不要太精彩。”

  卢霜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奈地在邓书桃头上轻敲一个板栗:“什么时候你能不再关注隗梓楠,什么时候你心心念念的想要和我在同一个考场里考试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邓书桃瘪瘪嘴,抬头看向黑板上的倒计时,不多不少,离附中的大月考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

  她不在意地摇摇手,笑道:“要想和我们附中第一的学霸女神在一个考场里考试的人从这里排队到隔壁中学,我还是不来凑热闹了。”

  卢霜微微笑了下,点点她的鼻尖,提起笔接着专注到眼前的题目上,原本被撬动了丁点的心也重新沉了回去,那些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不管是谁,本来和她都沾不上任何相关。

  邓书桃在眼前支起一本课本,眼睛飞快浏览着论坛上的匿名帖子和下面的评论。

  人类的本质是凑热闹和吃瓜,等邓书桃吃瓜吃了个饱,她餮足的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来,在看到卢霜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时,邓书桃怀疑自己吃瓜吃出幻觉来了。

  教室里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安静,没解开的题目被卢霜放到靠近过道的一边桌角上,主人趴在课桌上,浅浅打起盹来。

  风透过玻璃窗,浅撩一缕女孩的发丝。

  刚才视频画面中的主角而今定定地站在卢霜身后,眼神虚虚落在那道她没能解开的物理题上。

  邓书桃被吓得屏住呼吸。

  身形高挑的男生懒懒抬起眼眸,垂在身侧的手不那么规矩地插在裤子口袋里,轻散的目光从黑板上一带而过,嘴角没过一丝尚未被人察觉的浅浅弧度。

  他放轻了动作,像是生怕惊扰了丛深处的静谧一般,从卢霜的文具盒里捻出一支笔来,将她未完成的做题步骤补在一旁。

  邓书桃甚至忘了陆池琛才是那个外来者,她盯着陆池琛的背影,被勾去了神。

  刚才在学校门口,陆池琛连看都没看隗梓楠一眼,说出去谁敢信,被誉为传说的陆池琛本人,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高二(1)班的教室里。

  还站在卢霜身后,帮她补完了一道卢霜苦恼很久的物理题。

  察觉到教室里还有另外一道目光的陆池琛微微蹙了下眉,他转过身来,竖起的食指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随后冲邓书桃露出个明快的笑容,比着口型对她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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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糖

  床头的老式闹钟“滴滴”响了起来,卢霜在清醒后连忙摁掉了吵闹的闹钟,发觉没有吵醒一墙之隔的爷爷奶奶,她松了口气。

  卢霜如常起床,洗漱完毕后,厨房里工作了有一会儿的豆浆机发出“叮”的声响。

  卢霜把豆浆倒了一小杯出来,剩下的放到保温杯里,冲着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声:“爷爷奶奶,早餐在桌上,我先去上学了。”

  听到和平日如同的答复,她放下心来,把自己杯中的温热豆浆倒进保温杯,拿出耳机,小巧的粉色MP3里播放着英语课文和单词。

  公交车准点进站,卢霜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书包被她放在椅子背后,手中的豆浆还冒着热气,卢霜垂眸看着窗外。

  柏安市四季分明,春夏秋冬总是被节气精准地切割开,迈入秋天,树上的枝叶染上枯黄,枝头的枫叶展示着独属于秋日的火红。

  进校门前,她规规矩矩的把MP3收回书包的夹层里,附中的管理有一条铁律,学生不允许带任何电子产品进校,一经查实,处分通告自然是少不了的,更有甚者会被影响毕业。

  卢霜今天不打算正常进班,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打算直接去考试的考场提前准备一下。

  附中有一栋专门的教室楼用来考试。

  这个月的16-18日是附中规定的月考时间,卢霜走到半途中,脑海里面又一次浮现出昨天晚上收书包时看见的那张草稿纸。

  那道物理题她纠结了太久,本来打算在桌上浅眠一会儿,起来再理下思路,如果还解决不了就去找老师请教,谁曾想等她睡醒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

  文具袋里的笔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压着桌角上那张解题过程写到一半的草稿纸。

  那张草稿纸上原本只有她写到一半的解题步骤,后面的另一半不知道被谁补全了,和最后老师给在黑板上的正确答案竟然完全一致。

  字迹干净整洁,是她没见过的笔迹。解题步骤清晰明了,每一个步骤旁边被人用另外一种颜色的笔写着和上一步的联系,详细到让卢霜感觉像是被人手把手地教一样。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邓书桃的人影,卢霜把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仔细地在错题本上誊抄了一遍,最后把那张草稿纸四四方方地叠起来夹在了本子里。

  卢霜到今天都不知道是谁帮她写的解题步骤。

  后来问邓书桃的时候,后者避开卢霜的眼神,只是支支吾吾地说看见她睡着,自己给她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至于那张神秘的草稿纸,邓书桃说她真的不知道。

  眼见着终于把卢霜糊弄过去,邓书桃不由得长出口气,心下的大石头终于平安落地。

  邓书桃做梦都想不到,她以为自己撞见陆池琛帮卢霜写做题步骤已经够魔幻了,谁知道陆池琛这个和传说一样的神秘男生,竟然还能把事情变得更魔幻。

  他把卢霜的笔轻轻放回笔袋的时候,宛若那不是一支普通碳素笔,倒更像是贵重的金银珠宝一样。

  陆池琛走到邓书桃面前,指了指被她团在身旁的校服外套,轻声道:“同学,可不可以借我一下外套?”

  邓书桃的脑子在陆池琛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

  她呆呆地拿起自己的外套,递给陆池琛,然后亲眼看着陆池琛把那件外套披到了陷入浅眠中的卢霜背上。

  动作温柔的不像话。

  在离开之前,男生神秘地冲她笑了笑,眨巴了下眼睛,恳切地问她:“可以麻烦帮我保密吗?”邓书桃咂摸着那句话,眼前的男生眉眼干净利落,下巴棱角是说不出的分明,喉结上一枚小小的痣,随着他说话上下滑动。

  邓书桃有一百个拒绝陆池琛的理由,奈何看着那张堪称完美的俊脸,她压根说不了一个“不”字。

  等她绕地球三圈的反射弧终于绕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哪儿还有陆池琛的身影?

  –

  卢霜走到考试的枫毅楼后面,一步接一步踩在飘落在地的落叶堆上。

  比起早早地进考场坐着,她更乐意在这里走一走,左右也没人会注意到的角落,于她而言,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只是今天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

  有人趁卢霜不备,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卢霜从未想到过在这里会遇见旁人,蓦地一惊,回过头的刹那,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诧异和惊惧全然撞进男生俊朗深邃的眉眼里。

  男生自觉吓到了她,小幅度后退半步拉开一点和卢霜间的距离,随即露出满含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刚才吓到你了吧。”

  男生接着道:“同学,请问你知道枫毅楼怎么走吗?”

  像生怕卢霜不相信一样,他续而解释道:“抱歉,我前天刚转学过来这边读高二,昨天办好手续后,老师就通知我今天早上过来枫毅楼考试。”

  他环顾四周,泄气似的摊摊手,语气中渗出无奈:“附中真的很大,我找了好久。”

  卢霜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她好脾气地说道:“这里就是枫毅楼,往前面那里进去往上走三楼就是高二的考场。”

  男生长舒口气,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他坦然又大方地向卢霜伸出手:“谢谢你,还有,你好。”

  “我叫陆池琛,池沼的池,天琛的琛。”

  卢霜心下重重一跳。

  陆池琛,世深国际部的年级第一,前天转学到附中,在校门口拒绝了隗怀楠的位处话题风暴正中央的男生。

  一颗颗细碎的珠子被细线连系成串,传说中,传闻里……

  传说里自己不想和他产生一丁点交集的人而今就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面前,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两人中间隔着一段陆池琛拉出来的绅士社交距离。

  卢霜洗净了偏见,在心底埋怨自己还是先入为主了,他和别的附中学生别无二致。

  甚至生出些他比其他人更好相处的一点错觉。

  过了好一会儿卢霜才从思绪里抽出来,陆池琛伸着手,不恼不急,静静地等她,一米八多的身高还没有脚边沙沙作响的落叶存在感来的强。

  卢霜伸出手,指腹柔软,修剪圆润的指尖探进陆池琛的手掌。

  他的掌心干燥又温热,青色的筋散在了最该在的地方,看上去有种不徐不疾的美感。

  “你好,我叫卢霜。木卢的卢,冰霜的霜。”

  陆池琛只顿了一秒,下一刻他捉住卢霜递进来的手,女生的手软软的,只是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

  他笑了出来:“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用木卢解释自己的名字?”

  思绪停在原地,卢霜的手指先一步有了动作,两人交握的手指一触即分。

  她有些不可置信,抬眼就对上陆池琛的双眼。他眼眸深邃,眼神里有种清朗透彻的干净。

  卢霜知道陆池琛明白了自己说的木卢是什么,从来她都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在附中这里,她原本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同样是另一层含义里的木卢。

  陆池琛看她愣住的样子有些有趣,不由得弯了弯眼眸。

  秋风扫来,一片枫叶从枝头滑落,不偏不倚落在卢霜发顶。

  像是生怕吓到卢霜一样,陆池琛放缓脚步,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女孩的发顶映入了他的眼帘。陆池琛抬起手来,轻又缓的从卢霜头顶取下那片“冒然到访”的枫叶。

  男生修长的手指捏住枫叶尾端,递到卢霜面前:“还有一会儿就要考试了,可以麻烦卢霜同学带我去找一下考场吗?”

  “作为谢礼,一会儿我告诉你我是怎么记住你的名字的。”他眨了下眼。

  卢霜手指捏着枫叶尾端,那里若有似无地沾染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他们离的很近。

  走到考场门前,陆池琛站在考场门口,笑着对卢霜挥了挥手:“卢霜,祝我们都能出手得卢,旗开得胜。”

  “不是冰霜,是霜糖。”

  陆池琛的眼神里盛满了一汪温热,卢霜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耳尖发散出热气,她连忙别开眼,看向自己的鞋尖,只道一句“谢谢”后,忙不迭跑了。

  背过身去,陆池琛敛去刚才的满眼温柔,恢复了往常的冷脸模样。他走进一旁的卫生间里,从书包里掏出不久前刚上市的最新款顶配智能手机,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想起卢霜刚才的一系列反应,他邪气地笑了下,垂眸瞥向自己捏过枫叶尾端的两根手指。

  点下发送,陆池琛关了手机,揣进书包内侧,走回考场,面色如常。

  微信对话框里,不起眼的纯黑色的头像一角中有个小到会被忽略不计的白点,屏幕上是他刚发过去的话。

  【Dwarf:是挺纯。】

  —

  语文试卷的考察难度不大,卢霜卡着时间写完作文,停笔检查过后,监考老师提醒大家,距离第一场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卢霜翻查了几道题目,检查的心不在焉。

  余光蹭到枫叶的一角,卢霜坐直身躯,全然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那片被自己妥帖安置在文具袋里的落叶上。

  在考试开始前几分钟,她展平纸巾,将枫叶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平整地放到文具袋中。

  卢霜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好像忘记问他在哪个班?

  考试结束的铃声刺破安静的屏障,卢霜猛然回神,自己刚才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自嘲地笑了笑,像她这样的“木卢”,怎么会配得上去问那样传闻中的天之骄子问题,她反复在心底告诫了自己几遍,不要再去想和陆池琛有关的任何事情。

  不用想都知道,世深国际部那样的学校转来的学生,和她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自然也不用再问了。

  思想却依旧有着离经叛道的不为人外力控制的独特记忆方式,卢霜越是不允许自己去想和陆池琛有关的事情,早上在枫毅楼后面发生的一点一滴就一次又一次放慢脚步在她脑海里重新演绎。

  她蓦地加快了些速度,收拾好东西后,卢霜准备出门透口气。

  看见那片被纸包裹的枫叶时,鬼使神差的,卢霜罕见愣住了。

  最后,她还是认命般翻开语文书的内页,上面有一句她刚写不久的句子,浓黑的墨迹还没干,白炽灯光映照下,闪出丝光影。

  【祝我们都能出手得卢。】

  这是第一次有人那么严肃地告诉她,她的姓并不难听,她的卢在他心里是出手得卢的卢。

  卢霜把枫叶夹进语文书内页里,无声勾了下嘴角。

  她心情好了不少,背上书包,出门的瞬间,一道称不上熟悉的嗓音勾人地滑进卢霜耳畔:“卢霜?真巧,你考试还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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